身体返修：命运的糖果

我对医院向来敬而远之——好端端的人，谁愿意往那里跑？

可身体偏偏会在最不经意的地方埋下一颗暗雷。几年前体检，体检报告里显示“肝小血管瘤”五个字。专门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医生轻描淡写：良性，观察即可。我心大安于是把它当成体检报告上一行无关紧要的脚注，直到备孕提上日程。

我们商量再三，决定先拆除这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哑雷。 去医院前，我做了漫长的心理建设。理智告诉我它是良性的，可身边偶尔传来的噩耗像回声一样放大了我的恐惧。我开始在 DeepSeek 上问诊获得了一些安心的答案，又辗转挂了三位专家号，答案仍旧一致：继续观察。

可我像喉咙里卡了一根刺，不拔掉就无法安心呼吸。于是，我把自己“交”了出去，返修。

入院那天，阳光很好，我甚至还有心情在病房里开黑、翻书。可床位像旋转木马，病友换了一茬又一茬，消毒水味混着低低的呻吟，书页翻不了几页，游戏也连跪到索然无味。

真正让人溃败的是术前的准备。当胃管和尿管同时插进来时，我第一次如此具体地体会“身不由己”。胃管像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食道，呛得我眼泪直流；我清醒地听着家人在帘子外交谈，我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，只剩铺天盖地的无力感。

手术室的冷气开得太足，不锈钢手术台像块浮在冰海里的孤板，寒意顺着脊背丝丝往骨头缝里钻。麻醉医生看着我这 180 斤的大汉赤条条躺在那儿，眼泪却不争气地哗哗直流，跟我开起了玩笑。那些絮语混着器械碰撞的轻响，像层薄棉被慢慢盖过来，意识沉下去的时候，眼角的湿意好像还没干透。

术后第一夜，我连翻身都做不到。医嘱要求每两小时翻一次身防褥疮，于是那成了我和妻子最艰难的“二人三足”。她盯着输液瓶，数着滴数，掐着时间，把我像一块易碎的玻璃般轻轻挪动。我陷在昏沉里，却知道她一夜没合眼。后来她说，那晚我的呼噜声震天响。我才恍然，原来正是笃定了身边有她，才能在那样的虚弱里，睡得那样踏实安稳。

此外，父母和丈母娘也因为我奔波操劳，一趟趟跑医院，变着花样送来热腾腾的营养餐。每一顿饭里，都盛满了沉默却滚烫的关怀。

从前我以为“被照顾”是软弱的代名词，如今才懂，那是命运在剧痛里偷偷塞给我的一颗糖。